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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 为什么皱眉呢?皱眉实实在在的不好看。

 她终于不期然地伸出手来,轻轻的,一下一下按抚着、扫着翁涛额上的皱纹。

 翁涛看着这个女人,一个有一双美丽均匀小腿的女人,血脉逐渐扩张,驱使着他的手,捉住了对方的,然后,慢慢送到自己的边细吻起来。

 无法解释这种情景。

 异邦的明月,透过这别致的睡房天花玻璃投在二人身上,有说不尽的凄、无奈、浪漫与绵。

 只一句话,怕是当时已惘然。

 长夜,有伴,是难以形容的快慰。

 非但连俊美躺在翁涛的臂弯内,享受着这一份温馨的自在,就连围炉剪烛的宋惜梅与郭嘉怡,也觉得此情此景,快莫名。

 身边的这个伴,到底是阔别经时的知己。

 宋惜梅失笑道:“其实我们没见面都不足三百,怎么感觉上似已千年?”

 “因为一沧桑,犹胜十载光之故。”

 冰嘉怡所言有理,在苦难中过活的人,只会觉得日子难堪难受,像蚂蚁爬行一样,缓慢得教人窒息。

 这两位好用有在加港两地各自营生的日子,其实都是苦苦挣扎,千疮百孔的。

 冰嘉怡这次访加,完全是公事,被哥伦比亚省政府邀为上宾,把她对世界百实业的看法以及如何营运百货商场的心得,告诉哥伦比亚省的政要、银行家、商家等,辅助他们研究开设一个冠盖全球的庞大购物商场。

 宋惜梅一点弯都不转,直截了当地说.:“有没有打算见他?”

 “人算不如天算。不论我想见他,抑或不想见他,都可能无能为力。”郭嘉怡说。

 “这就是说,你不会去找他了。”

 轻轻的一句话,使郭嘉怡整个人热血沸旛,她跳起来,大声说:“找他?今时今,我去找他?笑话不笑话?”

 冰嘉怕在酒店的房间内不住来回踱步:“我告诉你,惜梅,这次我来加拿大,不是全为了加拿大人的投资公司发展利益。说句直率而难听的说话,加拿大的死活跟我无闻。香港才是我永远的家乡,当今外内患,我们这等有心而无力的市民,都不知何去何从?要真有精神时间、知识,都全部放在香港上头,何必要为异族伤脑筋?我之所以长途跋涉、跨山越岭的来此,只是为你:”

 “为我?”宋梅惊叹。

 “是。惜梅,我们已届三十,不会再有十年的黄金日子,非但我们不会有,香港都未必会有。你不能再怯儒、畏缩、逃情避实于异邦红叶之间。”

 宋惜梅低着头,清晰地下两行眼泪。

 “惜梅,为一个基本上不爱我们,或爱得并不足够的人,去荒废自己的本事、能干、知识、青春,值得吗?父母生你养你育你,栽培你成人长进,香港这城市提供你所有现代大都会的经验与教育,帮助你有身分、有地位、有声誉,你却辜负他们,委屈自己,而去成全一份专诚为罗致鸿一个男人而设的所谓爱情!自今起,如果你觉得值得的话,我走得安乐。认真是言尽于此了。”

 宋惜梅抬起头,望住挚友说:“你这年相当的成功是不是?”

 “是,因而你觉得我意气风发。不,惜梅,我只是觉悟前非。”

 “姑勿论我从前对沈沛昌采取的是否属于老土得不能再老土的死烂打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不得方法,我肯定一点,我已经把人类最尊贵的自尊,双手放在他沈先生脚下,任其践踏。我一力承担第三者的恶名,为隐瞒他曾对我苦苦追求、甜言语的事实;我极力忍受人言非议,为保全一条可转圜的后路,让他在人前说得过去;我忍辱偷生,哑子吃黄莲,只为求两件事:其一是他对自己的社会负责、对自己的才华负实。其二是对他的家庭负责,也对我负责。”

 “这后二者可以并存吗?”

 “为甚么不呢?分离并非最难受的一回事,只要明白彼此的牺牲。我曾往最后一次见沈沛昌时说:““请不要移民,请不要放弃香港。不必为我对你的痴,而觉得要高飞远逸!只要你留下来,继续保有你的幸福家庭与辉煌事业,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圈子内。””

 宋借梅叹一口气:“他不相信你。”

 “固然不相信我。也实实在在的拿我作借口,以我为掩护他不再求上进,履行责任的护身符。”

 “沈沛昌在离港前有压力?”

 冰嘉怡苦笑:“你现在才晓得问这个问题?他在富百达集团栽了一支,华洋势力大竞赛,败下阵来,被迫出局。在家庭上,子哭闹不休,认定了离开香港,就是赢回丈夫的表示。

 “直至他们离去的这些日子,我才慢慢的觉醒,其实真正匹配的是沈沛昌与钱惠青,他们有对社会、对人群、对自己的相同价值观。斗志与坚持只用在顺境之中,以有风驶尽里。一有疑难,非但畏缩,且慌忙抓紧身旁的一些凭借借口,作为自己下台的阶梯。”

 宋惜梅点点头。

 她难过,然庆幸,紧紧握着郭嘉怡的手。她明白沉溺在爱情游戏中的人,要翻身、要站起来,釜底薪的方法只有一个,就是醒见到整场游戏是骗局,不适宜恋栈下去。

 对于一个以逃避婚外情为借口,去掩饰自己事业的挫败,缺乏勇战江湖志气的男人,郭嘉怡不会怀念、不会爱上。

 以前,只不过是有眼无珠之下,所产生的一次大误会。

 为了揭开这个心灵上的谜,而付出一些代价,总是值得的。

 宋惜梅紧握郭嘉怡的手,连连点头,示意她明白、她理解、她支持。

 这位挚友,从来都硬朗、都直、都固执、都坚持。要跟她的这些情匹配,谈何容易?

 当年的,只不过是香江中环数以万计的一个商界人,有一般的才智、样貌、风采、本事,而最最最有效打动芳心的因素,在于他出现于郭嘉怡经年独力奋斗,已略见疲态的当儿。

 疲弱,才是百病的源起。

 沈沛昌只不过是适逢真会,采取了相应行动的一个人。

 说得直率而难听一点,若不是沈沛昌,也必有其他的男人取其位而代之。

 职业女的恋情,是沙场征战后的一倜歇脚站,几时累极,几时就伏下去作个小休,适逢那一个驿站,实不相干。

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情况,遇上的驿站,原来是风光如画,值得从此停下来,安居乐业,放弃再上征途。

 宋惜梅为郭嘉怡的醒悟而高兴。

 “惜梅,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,好吗?”

 宋惜梅看对方的神情,完全意识到是一件大事,问:“甚么事?但说无妨。”

 “罗致鸿在此。”

 “哦!”宋惜梅轻喊。

 顿时一片静谧。

 “就在这间酒店。他是我们观光团的成员之一,听他说,还有一个地产计划,要在此跟负责人联络,他在计划于列治文兴建一系列的城市屋,带回香港去出售给港人。”

 “你对他的动态如此留意吗?”

 “是他找我细说因由的。”

 “如此推心置腹,所为何事?”宋惜梅说。

 “你。”

 “甚么?”

 “为你。”

 “这又算不算笑话?”

 “不,认真的。他要求我转告你一声,他希望能跟你会面。”

 “我们的分居手续已经办妥,只不过是时问上的问题,他不致于如此急不及待吧?除此,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甚么好商量?”

 “你对罗致鸿不同于我对沈沛昌,你对他仍有憧憬、仍有寄望,是不是?”

 宋惜梅并不作答。

 “惜梅,回家去,静心地想想我的这番话。如果犹有余情,请勇敢地站起来,面对一切,寻个干净俐落的处置方法。倘若我看错了,你对罗致鸿已仁至义尽,心灰意冷的话,那么,见与不见,都不必强求了?”

 宋惜梅想,在沙场上能征惯战的人,的确练就敏锐的触觉,与强劲的分析敌我情势能力。自己孵在异邦,这么个连拍苍蝇都动作缓慢,一生时间只做三分之一生事之地,整个人原来都爱得浑浑噩噩,拖泥带水。

 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。

 否则,她不会毅然决然,在罗致鸿爱上邵倩音之后,实行离开他。

 她跟沈沛昌的移民目的不同。

 沈沛昌是把自己的事业与爱情处理失败的责任,便往爱他的女人肩上搁,然后逃避于此。

 自己却是实斧实凿的承认婚姻失败,躲起来养伤。

 第一次,宋借梅怀疑自己的养伤方法会否奏效?

 之所以来了温哥华过半年,心上依然不住静静地淌血,就知道移民对自己是治标而不治本之法。

 冰嘉怡在温哥华的行程,相当紧迫,抵步的翌,就在新世界酒店内举行了官商云集的午餐会,她是首席主讲者,把她对百货商扬营运的心得,以及对哥伦比亚省兴建全球最大购物商场的意见,诚恳而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。

 冰嘉怡的演讲、应对、学识、风采,甚而样貌,对在场的加国官商言,是一个无可否认的惊喜。

 苞她同来的那班访问团,都不住喜上眉梢。最低限度显示出一个铁一般的事实,中国人有很多类别。从前被卖猪仔,前来美加掘铁路的华侨,不能代表中国人的智慧与才干。

 罗致鸿在座,宋惜梅也在座。

 他俩的坐位距离相当远。

 宋惜梅要非常非常集中精神,才能把郭嘉怡的演讲转进脑海里,因为她的而且确,心如麻。

 今早,郭嘉怡代转最后通牒:“你考虑清楚,罗致鸿约你在午餐例会后,上新世界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见面,去与不去,其权在你!我是言尽于此了。”

 冰嘉怡的演辞踏实而动听,在场人士的反应极之热烈。发问的人此起彼落,即使午餐会已经结束,嘉宾仍然团团围住冰嘉怡,跟她有说不完的话。

 冰嘉怡处身在哥伦比亚省这些商界头头领要之中,无可否认地出尽了锋头。

 这一总的风光,看在她挚友宋惜梅眼中,相当感动而又感慨。

 她甚而眼眶一阵温热,直觅地感到郭嘉怡这无尽威煌背后的辛苦经营与艰难奋斗。她不由得不为对方庆幸,更为自己倜怅。

 在场内,跟宋惜梅一样,对郭嘉怡的表现百感集的,还有另外一人。

 人们并没有注意他的存在,只为新世界酒店礼堂宽敞,摆的席数不少。主家席及较好位置席位的人,都是哥伦比亚省极有名望的显要,直截点说,没有资格参与几十亿加元投资的集团代表,根本就不会被主人家邀请列席。

 叨陪末席的一些人,只是香港访问团列出的所谓当地友好,这另外的那个人,正正是以这种身分参加盛会的。

 依然能攀得上关系列席,还真要靠沈沛昌自己昔日在香港种下的商场援引。此诚是烂船还有三分钉的又一铨释。

 沈沛昌一连几个晚上都不住苦思、不住挣扎,才决定赴会的。

 他一直不敢肯定自己在这种场合重新与郭嘉怡相见,是甜?是酸?抑或是苦涩?是兴奋?是应该?还是不应该?

 如果要欺骗自己,说完全没有望跟会经深爱过的人相见,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。

 但,相见又如何?今非昔比,既然当分手时,说了绝情绝义的说话,采取了恩尽爱尽的行动,重逢可能引起的尴尬,用于自己,多于对方。

 或者,只是那个连来不住在自己耳朵响起来的声音,仍透着无比惑与威力,迫使他不放弃这个见郭嘉怡的机会。

 那个声音正细细地诉说:“沛昌,沛昌,你知道吗?我仍然爱你,我仍然爱你!”

 冰嘉怡若果仍然爱沈沛昌的话,对他,是移民以来至大的安慰。

 因为与郭嘉怡这位名重一时的职业女恋爱,是沈沛昌在香港的各类不同成就之一。

 肯定的抬高了他的身分与魅力。

 任何人在香江的政界商场士都有如黑板上的粉笔字,一离场,就轻而易举地被擦掉,完全不留痕迹。

 来了温哥华,定居于此,他拥有甚么呢?

 沈沛昌每念至此,就有一个强烈的望,去重拾往昔,证明今天的自己,跟从前无异。过往他会拥有的一切荣耀,依然好端端的搁在那儿,只待他几时有兴致,一回头,就唾手可得,包括郭富怡的爱情在内。

 这个信念,对沈沛昌生存下去是具慵一定意义的。

 也实是上天注定要推动他鼓起至大的勇气,接受今的挑战。因为就在昨晚,钱惠青散了牌局,回家来,踢掉鞋子,开始更衣时,第一句跟丈夫说的话,就是:“怎么还不睡呢?我以为你要养足枯神,应付明天的场面?”

 沈沛昌抬眼看钱惠青一眼,没有回话。他的心突然上上跳,像被人戳穿了自己一件不见得光的事似。

 “不要抱太高期望,今时不同往日!”

 钱惠青这句话是一针见血的,聆听者心口一阵剧痛,很自然的立即回应:“你这是甚么意思?”

 “连中文电台都访问了郭嘉怡,简直威风八面。别告诉我,你不知遭她已来了温哥华,也别告诉我,你不知遭明天的那个午餐宴会?去不去呢,可是一个重大的考验了?”

 “你不希望我出席,是吗?”沈沛昌说。

 钱惠青冷笑:“沛昌,不要拿我做你的挡箭牌。你愿意测试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份量与地位,请随便!是否有这个闯关的胆识,你应该一力担承,盈亏自负。”

 钱惠青说罢,一手掀开了被,就钻上去,背着沈沛昌而睡。

 她连看清楚丈夫脸部表情反应也不屑,也不关心。

 钱惠青忽然的在被窝内冷笑,她等待这个日子太久了。

 没有一个女人会忘记感情上的凌辱,钱惠青亦然。

 来温哥华之前,沈沛昌与郭嘉怡之恋,闹至满城风雨,无疑是当众赏钱惠青几个耳光似,使她金星冒,面目无光。

 她没有选择一走了之,因为她不认为道是个公平报复的手法。只要她这一分钟离开沈家,下一分钟郭嘉怡就会踏进来。从此他俩双宿双栖,沈沛昌极其量在心上对离异的发有些少不安。这当然不足以偿还他欠自己的情债心债,更不足以弥补她十年青春以及其他一总的损失、受创与遗憾。

 钱惠青跟沈沛昌差不多十载夫,当然多少知道他的心态。

 这个男人根本从来未试过放弃鱼与熊掌皆可兼得的望。最理想的结果,当然是一明一暗,贤妾美,相得益彰。退而求其次,沈沛昌仍希望拥有钱惠青的人,以成全他有个完美无暇的幸福家庭,又同时拥有郭嘉怡的心,以保有一段永远回忆的浪漫恋情。

 对沈沛昌的报复,就是要切切实实的孤立他,令他在美梦之中惊醒,发觉他非但不是二者兼得,还是一拍两散。

 钱惠青其实一直在留意事态的发展,她一边膛,不酒热泪,在温哥华努力生活得多姿多采。另一方面她查知郭嘉怕在香港发愤图强,而又有标青的成绩时,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。

 钱惠青肯定沈沛昌曾往两情相悦之际,跟郭嘉怡说过:“我跟子的距离越来越远。”

 这个距离包括身分、地位、名望、阅历、成就,甚而财富。

 当年钱惠青默默的忍受了,因为沈沛昌所言并非无理。

 凡在这许许多多方面都生了距离的人,不可能再相恋甚而相处。

 可是,别忘了风水轮转,如今,同样的说话,终于可以引用到沈沛昌与郭嘉怡身上了。  m.6N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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